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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 閑來靜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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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 閑來靜處

公主坐在藤蔓纏繞的木質游廊裏, 眼睛裏的那點微芒,隨著暮色的降臨,一點一點地黯然下去。

晴眉在公主的身邊默默守候著, 心裏的擔心分成了兩處:一是公主不安惆悵的心緒,二是眼看著戌時一刻就要到了,宮裏的宴席快要開了,陛下與皇太後都要出席的酒宴, 倘或遲了, 失禮不說,也沒的叫二聖擔心。

她這時候到有些懷念曼度國國主了,橫豎只要他在, 公主就能有幾分笑模樣, 他又願意放低身段兒,做各種怪模樣哄公主開心,這樣的性子, 仔細想想,倒是比沈穆適合同公主在一起。

她憂心忡忡看了看游廊連接的盡頭,還是沒有出現任何人影兒, 午間逛大街的時候, 沈穆開罪了公主, 非但沒有一句解釋, 連面都不露了,簡直叫旁觀者看了都不可忍。

聽聞他原本就是個倨傲冷清的人,這幾日觀察下來,晴眉還以為那些面冷心狠、手段殘暴的傳聞都是假的, 可今日來這麽一出,晴眉的心都有些冷了。

她微彎下腰, 伸手托住了公主的手臂,輕聲說道:“……悶著頭獨自個兒想,怕是想不出什麽頭緒,不若換個環境慢慢想——皇太後娘娘好些日子沒見著您了,公主同她老人家聊一聊家常,心情總會平覆些。”

李仙芽聽著晴眉說話,眼睛裏的光色就一點一點暖上來了。

是啊,打從阿娘失蹤以後,都是外祖母養著她、陪著她一路長大了,出宮前同外祖母請安,中間也沒回去過,算著時間也有四五日了。

她聽勸,由晴眉扶著,回臥房裏換了衣裳,重新洗漱挽發,終於在酉時末的時候出了門。

臨上馬車前,她在階梯上遲疑了一下,到底還是往街巷口看了兩眼,始終沒看到沈穆的身影,這才問向崔萬鼓。

“他一直沒有回府?”

崔萬鼓道是,“指揮曉起出去之後,便沒有還府。”

李仙芽斂眉垂目,上了馬車,崔萬鼓上前一步,拱手問道,“臣派人往金吾獄走一趟?”

李仙芽搖頭,“不必了。”

她心緒本就不佳,此時愈發不好了,趁著馬車駛動,便依著窗子閉眼小憩,一不留神便睡了過去。

這廂公主乘了馬車往紫微宮裏去,那一頭金吾獄裏淒風慘雨,血腥氣飄在各處,卦仙案的主謀肖趁雨被剃去胡須頭發,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,半睜著眼睛,像是將死的樣子。

不過在短短兩日之內剜去了膝蓋骨罷了,怎麽會死呢?

沈穆坐在椅上,一雙沾了血的手正在帕子上擦拭,不疾不徐的動作間,手心裏的血已被擦拭幹凈,可惜帕子不大,手背上的血跡是顧不上了。

他並不在意這個,只睥睨著座前這人,眼神好似鷹鷲,好像在下一刻便要將眼前人撕碎。

“沈將軍,老朽已將此事承認的明明白白,您如何不信呢?”他喘著氣,胸肺裏的羅音顯著,使他的聲音像拉鋸般難聽,“老朽的確是郎爭天,當年那些個小娘子莫名其妙的失蹤,老朽只是落魄到去賣花兒的貨郎,經我手賣出的花無數,卻叫人當了替罪羊,通緝至今,老朽如今有罪,可當年的案子,委實與我無關啊!”

他低啞著嗓子,像是在承受著無盡的痛楚,緩了一會兒又道,“沈將軍,那些人自焚自盡,都不過是依著卦仙兒的指示行事,老朽雖為卦仙教的首領,卻從不曾行教唆之事,沈將軍還請明察啊……”

沈穆手裏的帕子摔在地上,厲目而視。

“你是建元六年的進士,彼時還得了青州的一個知縣的官職,落魄到去賣花兒?”

“人生際遇不同……”肖趁雨喘著粗氣,“老朽耿直,不擅阿諛奉承,在青州的官場上混不下去,索性辭了官養花自賣,何罪之有?”

他說到這裏,嗓子裏發出了低吼,“沈將軍饒命啊……”

沈穆冷冷地看了他一時,將手邊桌案上的紙張拿起來,重重地扔在了肖趁雨的頭上,紙張飄飄灑灑地落了一地,沾了血水的浸下去,不染塵埃的飛遠了。

“郎爭天,本指揮記得,方才已經給過你臉了。”他眼神冰冷如兩柄生寒光的刀,“失蹤女子共一十二名,分住在神都城不同的區域,有幾家甚至相隔二十餘裏,還有幾家一個城東一個城西,三月初二開始,幾乎每隔五日,就會在你手上買花,敢問,若無所圖,緣何你會一日奔波四五十裏路,跑遍神都城送花?”

肖趁雨聽著,緊咬牙關一言不發。

“四月初七當日,這十二名女子皆前往了神都城東含嘉倉街的一處民居,而這民居當是租賃給一個肖姓貨郎,郎爭天,這不是你麽?”

“此事當年已調查清楚,人證物證皆在,只因你遁地遠走,方才擱置下,今日你若老實交待,還有個活路,倘或嘴硬不招,本指揮會叫你生不如死。”

聽到生不如死四個字,郎爭天的嘴唇哆嗦了幾下,有一瞬膽怯,他知道這沈穆折磨人的手段,怕是能把人活活痛到暈厥。

也不知沈默了多久,郎爭天終於開了口,聲音裏帶了些許的頹喪。

“橫豎過去了十年,這些女子早就找不回來了,將軍折磨我也無用。”他想到一些家事,頭皮發麻,“當年老朽迫於權勢,才會幹些勾連拐騙之事,可殺人越貨委實不敢——老朽把人送到海州港的時候,人都是活的。”

他這是變相的承認了。

送到了海州港,這是送去了海外?

“十年前,海州港尚未通航,為何將人送到那裏。”沈穆眉眼微沈,先撇開他口中迫於權勢這四個字,低聲問道,“泉州港那裏出了什麽岔子,以至於做不成勾連拐騙的行當了?”

郎爭天聽到了這裏,渾濁的眼睛閃過了一絲慌亂。

“老朽,老朽只行拐騙的勾當,拐騙到手收錢走人,旁得閑事,老朽管不著。”

“每月十五日,便有泉州港的飛錢到你的居所,一直持續了十年之久,你怎會管不著?郎爭天,本指揮的耐心很差,不耐煩說一句你吐一句,本指揮且問你,十一年前在任上胸痹暴亡的三路市舶使周昶意,死因究竟為何,其二,這些失蹤的女兒家被拐賣到何處,接手人是誰,那讓你迫於權勢的人,又是誰。”

他站起身,將桌上的一團漁網扔到了郎爭天身上,吩咐管良劍,“想不明白的話,明晨拿漁網裹上他,片下來三十六片肉呈上來。”

管良劍領命,回身深深地看了郎爭天一眼,嘴角勾出了似笑非笑的弧度。

郎爭天豈不知漁網割肉的痛楚,只嚇得臉色發青,雙目翻白,昏了過去。

沈穆大踏步向外走,一直走到了金吾獄外,顯然被青藍的夜天晃了眼,微頓住了腳步。

“什麽時辰了。”

“酉末。”身後仆從正牽來了馬,聞言恭敬做答,沈穆聽了,面色一沈,翻身上馬,往紫微宮的方向飛馳而去。

紫微宮外燈色如白玉,在青黑的夜天裏替代了隱沒的月,一闡提的馬車在宮門前停下,二大王李靈均不知從哪個角落裏竄出來,跑到了一闡提的車下,仰頭等著。

一闡提從麗景門下回了國賓館換衣打扮,耽誤了不少功夫,這會兒火急火燎地打開車門,一低頭,二大王正背著手仰頭看他,這便喜滋滋地同他打了個招呼。

“你專程接我的?”

李靈均說是,向上伸出了雙手,一闡提也沒在意,扶著他的手下了馬車,摸到他手臂上硬梆梆的腱子肉,不免又多摸了幾下,誇讚出口。

“行啊二大王,這手臂孔武有力的,不愧是上國的王子。”

李靈均得意地勾住了他的肩膀,一邊帶著他走,一邊得意地吹噓。

“本大王每日起身後,都要舉一舉石鎖,打一套長拳,這強度是你這小雞仔不能比的。”

一闡提縮在他的手臂下,果然有幾分像耷拉著毛兒的小雞仔,她不與他爭長短,只問起公主來。

“小鵝到了麽?她今日同沈狗鬧了脾氣,也不知和好沒?”

李靈均一臉不相信的神情,脫口而出:“沈穆敢欺負小鵝?反了他了!”

他放下摟住一闡提的手,破口大罵,“我找他去,他爹的我不揍死他我不姓李。”

一闡提狐疑地看著李靈均,“人家夫妻兩個鬧個不愉快,同你有什麽相幹?雖然一個是千歲,一個是臣子,可畢竟是夫妻,怎麽就不能吵嘴了?除非他們是假的,做戲給我看的。”

李靈均冷靜下來了,看了看一闡提,又把手重新搭回到他的肩膀上,摟摟抱抱地走進了宮門。

“你不懂上國,再是夫妻名分,可歸根到底還是君臣,別說吵嘴了,但凡他撇下嘴,露出一點兒不高興的神色,那都要治罪。”

“那還有什麽意思?夫妻之間還要來君臣那一套,豈不是少了許多情趣,抱抱前先請示一下,親嘴前還要上個奏折?怪道我一直看不到小鵝和沈狗親嘴,莫不是還要寫個奏折?那這樣好了,今晚我就同大皇帝商量商量,看能不能讓他倆親個嘴給我看看。”

李靈均覺得一闡提簡直腦子不好,委婉地勸他打消這個念頭。

“我們上國人含蓄內斂,講究留白,不作興大馬路上摟摟抱抱親親我我——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。”

“那你摟著我做什麽?”一闡提不滿意地翻了個李靈均一個白眼,“什麽含蓄內斂,古典留白,反正不見我看見,那就是假的!”

李靈均無言地平視前方,不打算搭理他了。

一路快走到乾元殿了,一闡提眼尖,忽然瞧見前方的廣場玉階上,坐著一個纖細的身影,她坐在漢白玉的欄桿旁,托著腮望月,側臉的弧線被勾勒了一層柔白的光,像畫中人的剪影。

一闡提便小跑了幾步往前,快要走近的時候放輕了腳步,他噓了以下,警告李靈均。

“我去嚇小鵝一嚇。”

李靈均就停住了腳步,往旁邊讓了讓,不動了。

一變提就往玉階下方的暗影裏躲進去,剛要探出頭觀察時,忽聽到一聲清潤的聲音喚小鵝。

他悄悄探出頭,看到了沈穆這個狗賊,免不得暗自握拳雙目緊盯住了。

李仙芽到宴席上的時候,舅舅和外祖母還沒有來,她懶得再跑去舅舅的寢宮去,索性坐在大殿外等,這時候風清月明,公主想著心事,不免心緒微沈。

正低落間,便聽到了輕微的腳步聲,她轉頭看過去,沈穆正走過來,在她的面前站定。

“臣來遲了。”

他的聲音帶了些春夜的溫柔,李仙芽不算記仇,卻沒來由地生他的氣,此時聽見他說話,便把眼睛低了下去,只瞧著地上的地磚不言聲。

沈穆便在李仙芽的身邊坐下,緊挨著的距離,他往公主這裏靠了靠,忽而低下聲音來。

“國主在欄桿下。”

他的聲音極小聲,只有李仙芽能聽到的音量,李仙芽聞言往欄桿下看了看,並沒有發現什麽蹤跡,正打算反駁他的時候,忽聽的欄桿下的影子上,多了個側臉的影子,好像是在認真傾聽的模樣。

一闡提,還不死心啊?

李仙芽沈默了一會兒,到底還是同沈穆搭了話。

“我今日生氣了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沈穆的手肘輕輕靠著她的,輕聲道,“臣知錯。”

都沒問自己為什麽生氣,就爽快認錯,一聽就是為了應付一闡提的偷聽,說的不走心的話。

“你才不知道錯呢。”李仙芽小聲咕噥著,“知道錯的話,不該追上來嗎?小提還說讓你背善惡業報經,才能原諒你呢!”

沈穆就在她的身邊輕笑了一聲,旋即果真背起了善惡業報經,一字不差,不疾不徐,溫和的聲音簡直像在哄睡。

等他背完了,李仙芽才覺得騎虎難下,不說話了。

沈穆就撞撞她的肩,“和好嗎?”

才沒那麽容易呢!李仙芽氣鼓鼓地想,轉念又想到小提還在偷聽,只得勻了勻氣息,哼了一聲。

“那你求求我。”

“臣求你了。”他轉頭看著公主的側臉,眉毛眼睛還倔強著。

被他盯著的半邊兒臉頰慢慢就熱起來,李仙芽裝出了幾分鎮定。

“不誠心,重新說。”

沈穆又挨近了李仙芽一些,在快要肩碰肩的距離,他低聲說:“臣想你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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